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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凤】瑕玉(11~13)

该文源自@萤森铭 铭铭劳斯的白发凤儿 。

·OOC,背德。

·非常非常之慢热,啰嗦至极。

·字数比较多截成两章发布。


前情:

        有一时半刻,他醒着,也无法有其它思念,身体里残留的温暾麻木一切。窝在绝不该碰的人怀里,满心迷恋,全不管对错。口中塞进冰凉物什,他刚皱起眉头要吐,被洪洗象捂住:“不吐不吐。”


        居然很顺从地含住,舌抵上齿。玉一旦入口,他就失了意识。这回黑甜无梦。


        那真武像背后刻五字:发配三千里。





11.


        师父说山中无日月,吴笨蛋不这么觉得。


        山里闲淡,但也不至于忘了日子,老槐树秃了是秋天,大家冷得都穿厚袄子就到冬天,等枝丫尖儿上冒了绿就该开春。这几句他来来回回交代师父好多遍,老道士只能记个一时半刻,过不了几天就忘,吴笨蛋再说,他就坐着打起鼾。


        笨蛋是诨号,他其实叫吴渔,渔是师父起的,以前他只知道自己姓吴,在广陵道上当乞儿,靠装傻子惹人笑讨钱,后来就缀了笨蛋二字。人们喜得看一个不值当的傻孩子出糗,他也高兴从拿他当傻子的人手中接钱,若是碍了富贵老爷的眼,也多半看他是个傻子不计较。


        可他毕竟不傻,遇事知道跑,侥幸没被打死,才能长到十来岁年纪。因为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个头比同龄人矮一截。


        昨夜下好大的雨,又是打雷闪电,今儿早天不亮起来,地上还是湿的。轮到他扫大殿,吴渔用凉水拍把脸,抖了个精神,照着还没睡醒的道童屁股上一顿捶,谎报军情大叫“肉包子没了”,诓得月余没尝过肉沫的同伴人还迷瞪着就噌地跳下床,“哪儿、哪有肉包子?师父大发慈悲了吗?”


        绝没有这等好事。他们比其他人早起一个时辰,去扫完三间殿,才能吃早饭。换作别的道童早就叫苦连天了,吴渔却兴奇得很,他识字不多,成日被师父按头抄经,无聊的要死,因此看雕像壁画就有趣多了,指着三殿中任一座神像,就没他说不上名的,尤其崇拜玄武大帝像,那叫个高大威武!


        殊不知雨夜佑圣真君殿溜进两只鬼,好一番捯饬,蒲团踢得横七竖八,还不知羞地扒光衣服,东一件西一件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徐凤年半个肩头笼着亵衣,身上盖了洪洗象的道袍,缩在他一旁。兴许是累得太狠或者啖玉封匮的缘故,不踢不闹,沉静得仿佛处子。


        小年的眼睫很长……洪洗象几次想掠手触他的脸,都忍忍收回来,怕把人惹醒。他面皮薄,到现在脸颊都是烫的。还找借口要带他去小莲花峰,哪敢去,现下既歉疚又欣喜,知道自己真不是个东西,可他心里雀跃,虽愧对旧人,实在难抑恣情。说句整颗心都被占满了也不为过。


        洪洗象脑袋糊涂,没往徐凤年身上想,压根不觉身边卧着的是当之无愧北凉人祸。


        该人祸也没踏实多久,两个道童推门进来前被骑牛的直接从熟睡中拽起,污言秽语到嘴边儿上,怀里突然塞进好几坨东西,头重脚轻的也不知是如何旋转裹挟挤进真武像一侧闭仄缝隙中。徐凤年整个人挂在洪洗象脖子上,腿叠着腿,不仅脚底冰凉,腿根也冷飕飕。他一低头,昨天没有的鞋今天还是没有,昨天穿的裤子今天也没有……合着他身上就没件衣服是穿好的。


        不说衣服,徐凤年浑身都快散架,腿疼屁股疼脖子疼尤其是腰简直不是他自己的腰。稍作回想记起昨夜一幕幕荒唐,略显苍白的脸上也透红,头也开始疼,他摊手吐了口中玉,仰头看着洪洗象做口型:“我的裤子呢?”


        不低头还好,一低头便见世子两眼青黢,几缕碎发勾在颊上,更别提锁骨上点点红痕,哪儿哪儿都暗示着他受了一夜的难。洪洗象喉头滚动,撇过脑袋不看他,手上不由得揽紧些,好不叫徐凤年怀里捧的衣服往下掉。埋怨自己怎么敢下口。


        门“吱吖”一声打开时,吴渔拖着和他人差不多高的大笤帚跑进来,冲那些歪斜被踢飞的大红圆垫惊叹道“真乱呐”,徐凤年刚踩上洪洗象脚背,后者有苦难言,为了不被发现硬忍着不作造次,前者没脸没皮,多踩了五六七八脚,说他没有居心叵测,鬼都不信。


        偏偏吴笨蛋不单纯是来扫地,东跳西蹿不放过任何长鼻子眼的物什,连砖缝里的死蜘蛛都被他挑出来细瞧。神像背后俩人屏气凝神,暂且放下昨夜旧账不算,生怕这遭瘟的孩子再往犄角旮旯兜一圈。


        “小渔,好了没有啊?”同行道童早就草草收拾完自己半边殿,也就是把蒲团摆正而已,靠在门上打哈:“离早饭时间还早,我还能回去再睡会儿。”


        “好了好了,”吴渔拍拍手,刚要直起身,忽然“咦”一声,背后二位还没及喘气心又悬起来。他伸手一捻:“好长的白发!”


        洪洗象感觉脖子发紧。他徐凤年竟也有赩然埋首的时候,做便做了,还是偷着的,骑牛的很会选地方,偷到庙里,被真武像盯一夜,早上还要被道童捉……饶是在青楼里浸透了脂粉气的色胚也不会有这么坎坷的经历。


        “这有什么稀奇,指不定是哪位尊师在这儿梳过头发,咱师父的头发就是白的。”


        “师父是斑白的,这是全白。”吴渔眼里满是欣喜。


        “那就是昨日有上了花甲的老人来过。”


        “这么老了还爬山哪?我听说从山脚到大殿少说也有两千阶。”


        那道童没好气:“管这么多,一根破头发也能看半天,恶不恶心。快走了。”说着抬脚离开。


        吴笨蛋从后面缀上:“你听没听说过羽化登仙?据说高人成仙之后,容颜不老,能活上百上千岁,只有头发会变白。我猜这殿里定是来过神仙!”


        “嘁,既然不会变老那何不连头发也不要变?”


        “哎呀,仙人才红颜白发嘛,你想那样子,该多俊逸。”


        中门大开,人声渐远,徐凤年用了三两力气把自己从洪洗象身上撕下来,从衣服堆里翻出窝巴一团的亵裤,满脸嫌弃给自己套上。他背对洪洗象,每个动作都艰难,稍微弯腰还能觑见腿上淤青……指痕。他忿忿系好裤带,转头冲一直不歇眼望他的呆瓜申斥道:“你把我往死里弄。”


        本应满腔怨愤,可一张口才发觉嗓子是哑的,更像是低声嗔怪,加之他那双眼尾泛红的眸子,好不委屈。


        洪洗象:我不是,我没有。


        不知道的看见他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样指不定以为是见色忘义的北凉世子非礼了他。


        徐凤年低头揪起衣领,嘟囔着“都破了。”


        “哪、哪里?”洪洗象不记得有撕衣服这茬,就算是炉鼎,原主也不至于心神迷乱至此,何况他还没胆子禽兽成那样。于是凑近两步。正好徐凤年眼神瞟来:“干什么,”他捂住领口,“还看,说你没吃过奶。”


        “我吃……”少顷洪洗象才咂摸出这话的意思,登时耳根胀红,定在原地,嘴里含糊问“疼吗?”


        昨天还说自己有本事,能耐完又像个鹌鹑,徐凤年瞧着好笑,故意打趣:“疼啊,姐夫都不松口,好吃吗?”


        简直羞得头顶冒烟!洪洗象一时连话都说不出。


        道貌岸然说的就是此人。徐凤年腹诽,那么多春宫图给他白看了?“没有床,硌得腰疼。也没地儿洗澡,我身上都馊了,姐夫,当你炉鼎就是这样挨糟蹋的。”徐凤年故意不留情面,想看这骑牛的脸上还能怎么精彩。只是细琢磨话中味道,就像女子出嫁埋怨夫家聘礼薄,洞房不够好。


        原以为洪洗象脸上会是副困窘难堪模样,谁知这道士抽了哪根筋,二话不说将他拦腰扛起来。那一霎那,世子殿下因整夜劳累酸软得站立都苦不堪言的小腰发出悦耳清脆的“咔啦”一声,他心中就算有千言万语如滔滔江水,嗓里也蹦不出一个字。是他眼拙看错,这哪是道貌岸然,这分明叫原形毕露————废物他不废物啊。洪洗象仿佛又找回了武当掌教的气魄,大步流星迈出殿门。


        直到好一会徐凤年才缓过劲儿,平生头一回觉着这身骨肉没那么结实。他疼得声音带颤:“姓洪的,放我下来……”





12.


        离阳朝三省六部,老太师孙希济调任西楚旧地经略使后,只剩首辅张巨鹿执掌尚书省,多少不太像话。六王入京在即,中书门下二省的位子还悬而未决,听说大将军顾剑棠兵部尚书的位置也要拱手让人。


        隆盛门东侧坐落一排矮房,看上去毫不起眼,实为尚书省值夜所。一旬以前,首辅大人张巨鹿,国子监左祭酒桓温,兵部侍郎卢白颉曾在此煮茶夜话,同当今圣上泛论科举南北榜和分路取士。皇子入西域,熬上三五载,便可挟功封蜀王,烂陀山女法王看中赵楷身负气运,亲自护送金瓶,顾剑棠遣兵八万骑相随。

        

        自古帝王多无情,可到了紧要关头,黄袍加身之人也难以不动恻隐。终究还是他的儿子。


        北凉胆敢擅杀赵氏皇子否?


        当日徐骁披甲提矛,路遇的两万精锐直接下马跪伏。“徐瘸子老了,咱们陛下也老了,只能拿自个儿子去比,皇子有很多,北凉世子就那么一个,嘿,他还真敢打,也不怕白发人送白发人。”桓温带一葫芦,酒已见底,老头儿两颊酡红,显然是醉了。过去他喝酒,杨太岁喝白水,那老秃驴久居京城跌境跌得厉害,当年做过亏心事,死于北凉也不足为奇,死在声名狼藉的徐凤年手中,这就有点意思了。如今唯有空对饮,桓温脸上却不曾多一丝悲悯,庙堂之上,谁敢真正做至交好友。他倏地大笑:“老秃子,你说说,你要是有头发,是那徐小子的白还是你的白啊?”


        一贯混迹翰林院,已有五十来岁,相貌上却还是不惑之年的老黄门和坦坦翁并肩而坐。翰林院大小黄门郎四十余位,当今最炙手可热的非晋兰亭莫属,一落千丈到能听他这个不长进的半寸舌开口说道的,也只有宋家雏凤。成功靠几两读书人道理就把雏凤劝离京城的老黄门一坐定就含含糊糊张口:“人猫在路上。”


        听上去半哑不哑,若不是相交甚久则难以听辨讲的什么。桓温不觉稀奇:“只要别是人猫人屠一起来,否则,是你也无从周旋。”


        姓元名朴的老黄门又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一字:陈。


        放眼天下仅有那么一位陈姓能和上面两人相提。“小人屠,陈芝豹。”桓温冷哼一声,“你、我,碧眼儿,咱们仨还真是不谋而合。”当初元本溪提议让徐凤年来京城做驸马,徐骁急着把他踢出门外,这才有世袭罔替,只是那位义子可并不看好这个嫡长子,反而希望徐凤年去太安城。


        “天下初定那会儿,陛下有意要陈芝豹封疆为王,那时就有胁制北凉之心,他不肯。现在正是想恶心徐瘸子的时候,他反而来了。六位义子失掉三个,再没了世子。”坦坦翁抬头看着那一排灯火通明的小阁,一改吊儿郎当模样,咬着牙:“只要挡住那些铁骑,不论折进去多少人,北凉衷将成为一盘散沙!”


        可那是徐骁。春秋国战灭大小六国,屠七十余城,荡平蛮夷十六族。功高盖世。区区离阳真能挡住三十万铁骑,不给人屠长子陪葬?


        老黄门闭起眼。自皇帝赵恒在他一手促就的局面下登基,他在离阳北凉之间谋划甚多。京城白衣案,打徐凤年还未出生就想叫他胎死腹中。这么多年,桩桩件件,仍没能扼住这条塞北狼的咽喉。


        那么再往北呢?


        凉莽边境的一间茶馆,腰间挎柄木剑的伙计狼吞虎咽吃着自己下的鸡蛋葱花面,吃完用袖子蹭干净嘴角,麻利儿拾掇干净碗筷,桌上只留下一圈碗底水痕。老翁坐外头,对棋盘上百来颗棋子发愣,看样子已经及笄的闺女翘脚坐在长凳上把玩一株向日葵。


        两匹骈进的高头大马上下来一双男女,女子亭亭如碧荷,伸只手搭在心上人臂弯,男子背负古刀,清俊面容颇有股煞气,凭伊人言笑晏晏,他脸上都不见添喜。


        “小二。”男的招呼来,老头儿和姑娘都不动,只有挎木剑的跑出来问客官要什么。


        “一壶碧螺春,一碟茶点。”店小二眼神晦涩在那女子身上逡巡,被负刀男子阴鸷眼神驱走。茶水管够,女子两指拈过一块桂花糕小口吃起来,时不时起话头想多聊两句,都被男子三两语敷衍过去。看得店小二直摇头,多好一姑娘,净往牛粪上撞,不就有柄刀吗,还真当自己是大侠?


        等他带着黄老头教的本事再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肯定也能寻着上好刀剑,一把给小年,一把他留着。不过最好的还是留给自个儿吧,就小年那身子骨,细得跟路边柳条似的,看着也不像能挥刀,砍人的差事,还得交给他温华来做。


        全心扑在棋局上的老家伙忽然面含笑意,抬手夹起一颗黑子。


        落阵。直逼东南。


        茶尽人走,女子上马,纤手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冲男子嫣然一笑,举手投足媚态天成。“你无需如此殷勤,”男子开口就煞风景,抱拳作揖:“蛛网第四提竿麾下,梅垥岭。”


        女子这才收起媚笑。她本就不是生得细挑眉目,眼神一凛,竟直生英气。“顾三。”


        相传北莽蛛网双茧,六提竿,三百捕蜓郎、八十捉蝶娘,实际不止于此。既然敢称作网,就不单是网住北莽,女帝野心勃勃,牵绊北凉吞并离阳之心多年未消,若非北凉游隼这些年和蛛网拼得你死我活,离阳皇室仅凭赵勾那点儿能耐,岂能至今稳坐南边?如今这蛛丝缠络绵延,不仅渗入北凉,更是凿入太安城中,至于那缕横亘两朝扎根离阳中枢的蛛络……“他本就出身顾氏,此去就是为了让他老人家赶紧挪屁股,久居高位这么些年,怕不是连筋骨都坐散了。”


        剑客打扮的捕蜓郎目光在女子脸上一滞,立即敛了去。北莽暗探机构四百余人分别隶属提竿六位,真正出自顾氏门下的屈指可数,然顾家稳坐六部首席,除了顾掌家与蛛网头目八拜之交的缘故,还因饲养探子的手段狠辣,听闻常以九犬一獒之法炼人。那些无处可去的半大孩子还未尝过饱腹滋味就已经学会杀人。


        他还道虎毒不食子,坊间确有传闻顾氏幺女顾旖澜体弱多病从不见人,原是充了蛛网,可想顾氏一支狠毒。只是比起刺杀北凉道官吏要员,到太安城内联系旧部要容易些,为何是这位三小姐?梅垥岭暗暗防提防。


        马蹄向南,出龙腰州,即是北凉。


        王府今早闹一大乌龙。事起于小丫鬟彤橘受徐骁之命把那堆亵裤送还世子殿下,前脚迈进梧桐苑,就见朱门大敞,门槛上当正摆着一只鞋,屋内似遭劫掠,该在地上的跑到了床上,该在桌上的滚到脚边,十二飞剑散落一地,瓷瓶书卷横的横歪的歪,不过除了屏风都完好没有破碎。要紧的是,世子人不见了。


        几乎同时,偏院养伤的青鸟、留府多日的轩辕青锋得知此事,很快传到南宫仆射耳里,再就是独占大片芦苇的裴南苇跟慕容梧竹。只有这位容颜可倾城的慕容氏脸上挂了些担忧,靖安王妃连眉毛都没动下。这日晨,南宫依旧没下听潮阁,青鸟也未下地走动……用轩辕青锋的话说即是:能把姓徐的小白脸从高手林立的王府囫囵个儿带走,她巴不得请去徽山大雪坪,若是再把徐凤年伤了残了,她更是要与之称兄道弟!


        王府女眷们在这事上态度出奇冷淡,像茶余饭后听谁打了个响嗝一样,不值一提。也无怪她们,北凉地界最出名的人祸就这么一位,偷人劫人这种事他才是惯犯,傻姑娘才真信他能被掠。再说了徐骁还坐着呢,谁会上赶着找死?八成是自己走的。


        男人们就紧张得多,先是小王爷跟死士戊一前一后蹿出府不知所踪,接着袁左宗气势汹汹去找义父徐骁,路遇边跑边系裤带的褚禄山,仅凭一句“世子不见了”,让禄球儿怎么来就怎么跑回去,这胖子是北凉鹰犬的主,他一声令下,那些看不见的探子纷纷扎入人群中。魏叔阳不在书堆里继续打鼾,绕着听潮阁负手走了好几圈。


        若是如以往,久居阁顶的国士李元婴还在,此刻王府肯定不是这般睁眼瞎。


        这些个中唯一好整以暇的大底是徐凤年自己。





13.


        大莲花峰紫竹林静斋,原是剑痴王小屏栖止,自王重楼授大黄庭命不久矣之时,许他下山游历,至今仍云游在外。


        前些年,有个幽州富绅,许是被骗了,那街头算命的自称武当道徒,给他看面相,说他将要日暮途穷,以后子孙后代都没什出息。富绅当时便着急上火,给这小道一笔银子还不踏实,隔日亲自上了趟武当,怒掷千金,给一贯清贫的武当添置许多金贵物件。不过大多过于华奢,没人敢用。其中就有一方婵娟榻,说是用了上好楠木和桑蚕丝打的。放眼整个武当,就属王小屏屋里最空,他又不睡觉,夜里都坐在瀑布下入定,索性就把这张柔软卧榻丢他屋里了。


        这事儿还是洪洗象偷偷背着他干的,连王重楼都不知道。


        已是昃晷,帷幔当中一团乱被,乱被里裹着个人儿,蹬出一条腿来贪凉,过会又嫌冷缩进去。他约莫是蜷成虾米模样,脑袋闷在里头,外面剩一撮白头发。补一觉才算睡饱,这架势肯定已经醒了,不知闹的什么变扭,片刻也不安生,小动物似的。只见被子上突然揣出个脚掌印,乾坤大挪移,白毛从床尾消失又在床头冒出来,顺便探出张脸,呼吸新鲜空气。


        他扁着嘴,胸脯起伏,腾地掀开大被。竟什么也没有,光溜溜坐在床上。他往下看一眼,捏住被脚很不好意思地捂在裆部。半晌终于服软,低声喊道:“姐夫……”


        没人应。


       “洪洗象……骑牛的!”


       “王八蛋!”就这么把他扛到这儿,往床上一丢,亵衣亵裤全扒掉,没来及开骂就被一道符打进识海,谁的炉鼎听谁的话,他连挣扎都没有,顷刻睡意席卷全身,倒头睡去。“道貌岸然,有本事别用鬼画符,看我不……”


        徐凤年被帷帐拉开射进来的光刺到眼,洪洗象换了身道袍,抱着摞干净衣服,放在床脚。搭眼瞥见徐凤年胸口未消的指痕齿痕,立刻涨红脸错开目光:“衣服还没干,先穿这个吧。”


        说完快速退出屋子合上门,架势比藏禁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多时徐凤年披着两袖悬太极印的青灰道袍夺门而出,匆匆寻至静斋后一棵不起眼的歪脖子树下,解开裤带。也并非存心糟践这树,着实是憋急了。


        他披头散发一副登徒子样,给端来吃食的洪洗象撞个正着,脸上竟然发热,同时心里纳罕:不就是小解,以前当面掏鸟都干过,睡就睡了,有什么好介怀?两手笼在袖里,一言不发跟进去。


        “想你会饿,不过观里没什么好吃。”静斋不大,东西还挺齐全,四仙桌上搁只青瓷茶壶,一碗白粥两个黄面窝头还几样小菜,洪洗象从桌下搬出圆凳:“你坐,我给你梳头。”


        徐凤年少有的没开口说风凉话,捡起个窝窝头开咬,垂眼觑到脚上十成新的云纹靴。“徐骁闲来无事,喜欢缝布鞋,手艺好得很,当初就靠一双鞋把我娘哄到手,只是样式就乏善可陈了。”而这双靴穿起来正正好好,又选用上佳布面,不言而喻,自然是出自跟徐骁学得制鞋手艺的徐脂虎。他眼神柔和地微笑:“以前不知人苦,信那些酸词腐句,以为吃穿皆是身外物,等真到了穷山恶水,刁民山匪如豺狼,衣服鞋子都给抢去,恨不得裤子都不留。幸亏老黄会打草鞋,草鞋穿多了才念布鞋的好。”


        洪洗象见雪白长发从木梳齿间滑落,复拈起一缕,绕在食指上揉捻,梳得过分仔细,像是怕弄痛了他。“以前也不吃白粥就咸菜。”徐凤年正抿着碗沿嘘嘘吹气,略地一愣,苦笑道:“还不是那三年清汤寡水惯了,能挖到野菜用河水加盐煮点儿吃算不错了,就是不如粥管饱。”


        “久食清淡,再沾荤腥,难免要闹肚子,不如白粥来得舒坦。不够还有。”道人替他挽起发,简单的黄庭冠,用根毫不花哨的桃木簪固住。徐凤年摇摇手里吃剩的窝头,便未再添。只是,明明已经挽好,他并不满意,松开来又挽上去。反反复复,等世子终于咽下最后一口,他恰到好处地停下。


        有些话因为不敢说而三缄其口,如同鱼骨卡喉,要么不做声咽下,要么一吐为快。徐凤年选前一种,洪洗象则有意无意把他往后一种引。他坐得有些僵,只能低头,不敢回头,听见身后人有点难以为情:“不常给人梳头,手笨了些。”


        “罗合空了,里面有剥好的香榧子。”


        “你要是无聊,不妨四处转转,等衣服晾干我再送你回去。”


        “你……”双双开口,不约而同止却。洪洗象届已转到面前拾起碗筷,徐凤年恰好坐在窗槅透进的一束光里,因有半面温软,抬眼看向他时薄情显淡多情愈浓。这道士胆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他小,昨天夜里可没见他手软,说他大,这会儿仍一对上徐凤年目光就扭头。他那报赧样子瞬间搅扰了徐凤年心头多到快溢出的怅惘,本来沉得坠人,突然轻了几两。


        他暂且搁置口头呼之欲出那句,歪头边瞅脸色边喊道:“洪洗象。”


        洪道长要是有个壳,现在能立马龟缩进去。


        然而徐凤年不打算放过。早在真武殿趁还清醒他就有所察觉,江湖上所说双修,起码是小宗师境界,寻得合适体质的人选,以精进自身。这些人全部都低于小宗师修为,毕竟高了拿捏不住,哪怕是极少见的同境双修,也是互补,可没有舍己为人的先例。和水往低处流不同,修为这东西需有人引导才知道该往哪走,因此小宗师从修为低微的炉鼎身上攫取精气。洪洗象则反其道而行,因为徐凤年根本不是什么炉鼎体质,只有千方百计在他身上缔结成契,效果就如昨夜那般,徐凤年自己急火攻心连神智都受扰,洪洗象……似乎会遭反噬。


        不论是否如他所想,此事都有蹊跷。若非反噬,他昨夜哪来的内伤迹象,已经跻身天下十位之首,还费那劲跟他双修做甚?图他大黄庭全废?图他二品内力?还是图他身子?若真是反噬,说明洪洗象在逼迫自己排斥流淌经脉中的修持,不把精气强加到炉鼎身上,他便会四肢百骸如针扎,比徐凤年更痛苦。既然狠的下心废自己根骨,还在乎那么多颜面干嘛?


        徐凤年绕过方桌,负手凑过去,“洪洗象,你为何非要跟我双修?”


        早知就不那么勤快着收拾碗筷了,现在洪洗象一手端碗一手托碟,实在没手捂脸,只好转身:“我说过了,你觉得现在有把握赢韩貂寺?”却叫徐凤年拽着袖子往回扯,“你这由头,我就没信过。”


        没信过,那是谁半推半就地最后脱去衣裳?


        两人一位当过今天下第一,一位虽是伪境可也杀了第五貉杨太岁,都徒有道人模样,毫无道家气度,现如今既不运气也不吐息,仅是靠最原始的肉胎蛮力,在不大的屋子里你拉我扯。洪洗象只得绕开桌子:“我还能骗你不成?”他心里发虚,声音自然显得没底气。


        “那我有话问你,姐夫不妨实话实说?”徐凤年拽着他一只袖子跟在后面。


        “好。”洪洗象只得答应。


        “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凉州,每天夜里都去王府上?”


        “是。”


        “所以我胡乱做梦也是因为你。”


        “嗯。”


        “若我昨天没刻意留神,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其实也不用……”洪洗象嘴皮子打架,被身后力道拧着转过身不得不交代,“不用让你知道。”


        他倒也不想追究,可徐骁院里那排亵裤在思绪间晃过,昭示着他既不阴萎也不纵欲,不过是每日夜里被这个支支吾吾不愿坦白的姐夫肆意摆乎,行苟且。


        徐凤年暗中冷笑:“我若是一直不知道,你就还是宁愿自己再熬三百年也要换我姐飞升的好姐夫,见着了感激涕零一番,是吧。”


        “我……”


        “可别说什么心甘情愿。”徐凤年低头看着鞋尖。“你只是欠我姐,又没欠我。洪洗象,我现在就是个破篓子,竹篮打水一场空,双修确实能让我真气长进,也撑不了多久,若对上韩貂寺,三招以内便可穷尽。大黄庭你比我了解,我不信你会因为这点原因在我身上做无用功……我还不信,你说你没死成……”


        难怪忧怖,归根结底症结都在他的生死上。洪洗象搁下碗筷,做了个以前不敢现在也不敢但心血来潮就是想做的动作————他抻出两手托在世子两颊,愣是要他逃不开眼,不得不正视自己。世子殿下再如何纤腰细体,脸上终归是有肉,被洪洗象这么捧着,肉嘟嘟的反倒可爱。


        “人想越多,心越重。你昨天分明抱过的,还嫌我不实在吗?怪不得没骑两下就喊累,最后睡在我身上。”平时让洪洗象讲,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谁料开口语惊人。


        徐凤年怔过一瞬后拍掉扶脸的手:“好你个骑牛的!”那拳头说着就落下来。


        “你不也骑牛……”


        “我骑什……书你果然没白看啊,全用我身上了。姐夫今晚不如献身说法,我也学学伺候男人的手艺。”


        “你那会儿都脱力了。”


        “你趁人之危!”


        “明明是你要亲我……”


        “你都把我吃出印了!”


        洪洗象没躲,背过身任凭徐凤年几道硬拳砸在身上,脸上更是含笑:他瞧见小年害羞了!


        武当山下,一骑北凉大马驰骋而至,已经易主北凉小王爷的黑虎徘徊不前。死士戊跳下马,望着长阶上正在飞快攀登的黑影,猛吸一口气。相比同龄人甚至老他一辈的将领,长年使弓的死士戊膂力惊人,可跟天生金刚的徐龙象自然没法比。然而黄蛮儿乐得跟这个稍小于他的少年成天比试,不用多言语,死士戊就知道小王爷又在暗暗跟他较量了。这会儿戊只好跟着开始爬山。一只亮白如电的六年凤尖唳着朝高空窜去。

        

         梧桐苑内,徐骁晃着张字条迈出门槛,对守在门外的徐偃兵摆摆手:“不用找了,跑武当散散心而已。”


        “要不要考虑晚一日启程。”北凉世子截杀皇子赵楷,帝师杨太岁,消息已入京城,此行太安,一要堤防天下第九韩生宣报复,二要小心离阳皇室暗算。朝堂那群老狗骂归骂,心里都清楚盘算着他徐凤年千万别死在去太安城途中,最好是死在回北凉之后,倘若韩貂寺有意助朝廷一臂之力,就是最差的局面。因此启程前生怕有没准备充分。


        “不用。”徐骁负手而立,“事到如今也没啥好怕的,不是京城敢不敢承受北凉铁骑,而是看他们有没有本事杀凤年。”说罢,跛脚老人笑呵呵走出院子。


        不为别的,只因那纸上开头写了个“爹”字。





TBC


想说喝粥那块的隐喻:

        这里第一层意思仅字面,在闲聊。

        第二层则是隐晦地告诉洪洗象“不适合”。

        徐凤年表面是在说脚上靴子,而正因这双云纹靴出自徐脂虎之手,提醒他绝对不能继续犯错,才话锋一转言及出走三年,其实他所言就是“东西我再喜欢,可因时因地,不能适合”,说给洪洗象,一方面有意无意触及喜欢二字,一方面是说“我俩不适合”。他下意识把姐夫和华美鞋履看作一类,虽然念着布鞋的好,但是穿不得,实则揉进去可遇不可求的想法,他自己并未察觉才这样说,却把喜欢之情表露出来。因此是“我虽然喜欢,但我俩不适合。”

        除了洪洗象自己,没人能确定他是否懂了徐凤年的隐意。他说以前也不吃白粥就咸菜,表面上是说那三年改变太大,却也是反驳————他不是华履。徐凤年不再多食荤腥是因为清淡过久,不是自愿而为。洪洗象则把自己说成白粥,以前不会吃,现在也吃得下,即“以前不在意,现在不得不适合”。相当于把徐凤年怼了回去。

        徐凤年自然不悦,只不过他习惯什么事往肚里吞,能不说就不说,哪怕说了也要精心推敲,洪洗象特地等他咽下去,不止是吃完,还是等他把郁结咽下去,只有咽下去才好说话。徐凤年想说不敢说,他故意等他吐苦水罢了,不想他心事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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